江湖城市里的江湖電影
循著氣息嗅去,重慶迷霧漫天,總是灰撲撲的。
濕漉漉的空氣和蒼蠅館子里火鍋沸騰冒出的熱氣嗆在一起,鬧嚷的市井氣漫溢開來。
十多年前初出茅廬的寧浩溜達在此,當機立斷在重慶籌備新作,搗鼓出一“石”(《瘋狂的石頭》)竟激起了千層浪。自此,生猛逗趣的西南官話時髦起來,懸疑、犯罪、黑色幽默等各類影視劇劇組蜂擁而至,重慶得到了“中國哥譚”之名號。
??電影《瘋狂的石頭》2006
寧浩曾經感嘆“重慶是難以被格式化的”,那“哥譚”這符號化的標簽便是急遽窄化了重慶的靈韻。霧都可不止層疊錯落、陰雨連綿,它的立體蘊藏在密密匝匝的城市街巷,更在巫山、奉節(jié)這些狹閉的小縣城里延展。
哥譚迷宮畫江湖
重慶地形奇特,一道道山嶺和一條條山谷相間排列。高樓只得參差不齊地依山而筑,與蜿蜒的堤坎坡道交織,又與別致的吊腳樓鱗次櫛比。
這座城市是新舊交替的矛盾體,新拔地而起的大廈蠶食著急需被規(guī)劃淘汰的舊空間,新秩序不斷地擴張,掌控著原本無序的老城區(qū)。
?? 電影《瘋狂的石頭》2006
《瘋狂的石頭》片尾曲就吆喝著,“船沒有橋多,霧也沒有雨多,看著汽車從那屋頂上的公路經過。”這還不包括呼嘯穿行樓宇間的輕軌,壯闊!要是長江索道的纜車上的乘客沒素質地扔下一聽可樂,興許就會砸中平地上途徑的小破車,受驚的司機立刻就罵罵咧咧,“喂,你慘死在纜車里頭了!”
??熱播青春劇《風犬少年的天空》也在重慶取景
《火鍋英雄》相中了這繞暈人的立體山城,諸多巧合伏線橫空交錯,在一個多維空間中縱深成密密麻麻的故事線,這不就是當年“笨賊聯(lián)盟偷換真假綠寶石這種蠢事兒”的走紅路數。防空洞火鍋店能挖隧道至銀行金庫,那銀行劫匪與追債的債主陰差陽錯地干架也順理成章了。
??電影《火鍋英雄》2016
擱這兒觀眾能信火鍋店小老板的喪氣憋屈,也可成就見義勇為的英雄。直接為重慶量身定做的還有《受益人》,聚焦的仍是黑色幽默小人物題材。
??電影《受益人》2019
除了酷暑月季,重慶剩下的一年總是積攢的陰郁灰蒙,自身透著破碎感與朦朧的傷感。
曾國祥選擇重慶的建筑外殼和起伏的迷宮氛圍,去地標化地醞釀出《少年的你》邊緣弱者的青春。小北和陳念從生命的泥潭向上爬,他們只得彎彎繞繞這崎嶇的山路,才能祈求無力命運開一扇天窗。
??電影《少年的你》2019
而《日照重慶》并未模糊重慶這一地域,但卻刻意回避了方言的使用,反而使這場父子困境的救贖之旅少了人情味兒,浪費了重慶陰霾籠罩的獨特氣質。
??電影《日照重慶》2010
重慶時而是故事的主角,時而褪去標簽融于敘事,《沉默的真相》卻在此展開了“三線并行”的正義追擊戰(zhàn)。導演陳奕甫說:“我們需要在一個城市同時找到三個時空的場景,且長達300多個。重慶,是我們的不二選擇?!?/span>
重慶老舊斑駁的周邊縣城小區(qū)用于營造九十年代末期年輕氣盛江陽的生活,而劇組也舍棄了洪崖洞、磁器口等熱門場景,以此打造更具說服力的三段時空。這次成功的嘗試使重慶不局限于充當主角或背景板,使其為更豐富的跨年代故事提供了可能。
??電視劇《沉默的真相》2020
巫山云雨尋奉節(jié)
一系列有口皆碑的懸疑影視劇給重慶留下了“中國哥譚”的烙印,這些許是有點片面刻板了。其實,重慶作為肩扛西南區(qū)重工業(yè)的中流砥柱,主城區(qū)的魔幻奇觀僅是它的某一切面。迥異的作者在重慶覓得的可能是另一番景色。
元稹曾驚嘆于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,寫下“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”的佳句。巫山,位于重慶東部,素有“渝東北門戶”之稱。來自巫山的第六代導演章明就屢次著眼于此,拍攝了巫山三部曲《巫山云雨》《秘語十七小時》和《她們的名字叫紅》。
??電影《巫山云雨》1996
章明對巫山的情愫探尋,如同汾陽之于賈樟柯,他渴望通過展現三峽工程的縣城巫山的淹沒和變遷,記錄縣城人受時代沖擊下的焦躁、變動和失語等狀態(tài)。紀錄片《巫山之春》的鏡頭詩意、惆悵又粘稠,也在深切關懷著這片鄉(xiāng)土每一瞬的時過境遷。
同為第六代的賈樟柯,也曾機緣巧合記錄下重慶另一座因三峽工程行將覆沒的縣城奉節(jié)。他本為畫家劉小東赴三峽庫區(qū)拍攝紀錄電影《東》,在此期間決意創(chuàng)作劇情片《三峽好人》。故事的起點即是一個兩千多年的縣城,兩年多就要把她拆了。
??電影《三峽好人》2006
韓三明千里來此尋妻女,沈紅也尋,是兩年未歸的丈夫,賈樟柯也在尋,尋轟然而起的大壩下,即將被碾碎吞噬的根基。結尾走鋼絲的人即是此地齲齲獨行所有漂泊人的宿命。
麻將火鍋飲閑茶
重慶人多愛打麻將呢?問問《火鍋英雄》的劉波,投資防空洞火鍋店不賺錢就罷了,日夜不操心店面,甩給兄弟伙兒,為哪般呢?打麻將。劉波鋌而走險挪用了銀行金庫的現金,第一想法仍是打麻將,來贏還外債的錢。劉波他定是一根筋信自己登上麻壇屹立不倒了。
??電影《火鍋英雄》2016
撇開劉波這類好賭之徒欠債反例,瞅瞅《瘋狂的石頭》昏暗的交通茶館,大街小巷上不都是大爺大媽組局搓麻,大媽訓練多年技藝精湛還能眼觀八方,手里摸著麻將,四周瞄瞄,冷不防地看見穿著內褲的男子翻閱旅館陽臺,鄙夷地揶揄一句“流氓!”,順勢出牌。
打麻將許是重慶人的家常便飯,有局可攢,不講究地方,四人圍坐也就熱熱鬧鬧開始了。其他人總歸是羨慕如此閑散消遣的重慶人的。
??電影《火鍋英雄》2016
除了打麻將是心頭好,那重慶人還有什么好耍的呢?擺龍門陣。所謂“擺龍門陣”即是侃天侃地,沏一壺菊花茶,就選交通茶館,人均4元。這里有發(fā)黃破損的墻壁,油煙熏黑的吊扇,歷經歲月磨得油光發(fā)亮的四方桌長板凳,四周圍坐的都是白發(fā)老頭兒,叼著煙袋,打撲克,下象棋、圍棋,日子就這么晃晃悠悠趟過去了。
盛產茶葉的巴蜀之地,也曾因盛行的碼頭文化造就了滾燙麻辣的一鍋江湖,重慶火鍋應運而生。三兩好友幾杯酒下肚,蘸著油碟大快朵頤,《沉默的真相》里平康三杰就是邊吃著火鍋邊互敬對酌推心置腹,成為一生至交。
??電視劇《沉默的真相》2020
重慶人吃著火鍋也能聊正事兒,《少年的你》倆警察邊吃邊捋案件,而當出現分歧時,也唯有食物肚才好述衷腸?!痘疱佊⑿邸犯咛厣醋踊疱伒晟獠痪皻?,老同學差點各奔東西,最終還是天臺的一頓火鍋重續(xù)兄弟情。
火鍋能承載許多,能融進不拘一格的豪情血性,也能化內斂的柔情于酒桌。
??電影《少年的你》2019
??張藝謀電影《堅如磐石》,預計2020上映
以影像凝視重慶,往往會鍍上一層微妙的浪漫化或奇觀化想象,被框在鏡頭里的重慶或厚重、或魔幻、或壓抑、或破敗。
凱文·林奇曾在《城市意向》中說到,“我們不能將城市僅僅看成是自身存在的事物,而應該將其理解為由它的市民感受到的城市?!蹦潜徽诒蔚某鞘屑±砗驼鎸嵣罱涷?,只待更為私人、多維的視角捕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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